施懿宸:数据和技术是发展绿色低碳的重要抓手
“绿色经济、碳中和经济正成为带动经济高质量发展的新增长模式。”中央财经大学绿色金融国际研究院高级学术顾问、讲座教授施懿宸,在谈到绿色低碳转型发展时做出这一论断。
这是来自内外的双重压力倒逼所带来的增长模式转变。一方面,气候问题可能会对经济发展带来负面冲击,全球贸易供应链也开始关注企业碳排放的表现;另一方面,粗放式的增长模式基本走到尽头,依靠自然、人口等资源发展很可能会落入“中等收入陷阱”。
因此,只有高质量发展才更有竞争力。在施懿宸看来,碳排放测算正是可以反映高质量发展水平的一大数据体现,而数据和技术则是发展绿色低碳的两大重要抓手。而对于产业园区来说,除了可以发展既有产业的绿色化,也可以考虑绿色化发展,绿色低碳技术还有很多待开发的空间。
记者:绿色低碳的概念是在怎样的国内外背景下提出的?中国在这方面主要有哪些重要进展?
施懿宸:我们只有一个地球,作为命运共同体应该一起面对气候问题,承担碳减排的责任与义务,而气候这一外部性问题,也会对经济发展带来负面冲击,倒逼增长模式的转型。
事实上,中国已经渐渐失去了人口红利,过去粗放式的增长模式基本已经走到了尽头,如果不高质量发展,就有可能像很多依靠自然、人口等资源发展的发展中国家那样,落入“中等收入陷阱”。因此,我们需要新的增长模式,比如绿色经济、碳中和经济就是新的增长板块,其中,光伏和电动汽车是较有全球竞争力的产业,当其他国家发展清洁能源时,我们在这方面有更多的出口优势。
记者:从全球贸易环境看,绿色低碳对中国产业发展提出了哪些更高要求?
施懿宸:当全球贸易的整个供应链都在谈气候或ESG的时候,中国要想继续成为“世界工厂”,就必须符合国际供应链的标准。如果我们不关注生产供应链的碳排放,或者环境、社会治理的表现,就可能在全球供应链中失去某些订单。
过去,我们依靠低廉的生产要素降低制造成本,再加上财政补贴就能增强出口竞争力。但现在,土地成本、劳动力成本、电价、水价都在上涨,我们必须通过提升技术水平、提高劳动者素质等方式让竞争变得有质量,因为单纯的价格竞争已经没有优势了。企业要想实现高质量发展,就必须经过优胜劣汰的过程,这要求不仅要有盈利空间,也要控制碳排放,否则无法承担外部性污染成本,就会失去竞争力。从长期看,尽管发展绿色低碳会增加企业成本,但换个角度想,如果企业无法承担这类成本,就无法进入全球供应链,未来经济体量也不会增加。
记者:从绿色走近零碳,本质上需要解决的是什么问题?有何好的建议?
施懿宸:发展绿色低碳有两大重要抓手,分别是数据与技术。碳排放测算数据可以从量上定义高质量发展水平,而无论是收集数据还是推动碳减排,都离不开绿色低碳技术。其实,我们的绿色低碳技术还有很多待开发空间,尤其是数据技术,因为我们的互联网技术水平较强。
总之,有技术才有数据,通过数据管理才能践行绿色低碳,实现高质量发展。对园区来说,通过碳排放数据既能监测企业绿色低碳的运行情况,也可以针对企业表现不同给予激励或处罚。在数据管理的基础上,由园区牵头企业共同解决碳排放问题,就能降低规模经济成本,减轻企业的成本负担。
记者:产业园区从绿色走近零碳的过程中,数据和技术方面遇到的主要挑战是什么?如何解决?
施懿宸:数据方面,我认为首先要有公信力,比如标准煤在与碳排放之间对应时,如果使用了品质较差的煤,就不能对应原有的碳排放数据。因此,我们需要构建更为完整的制度体系,比如园区可以作为第三方,负责测算、管理园区内企业的碳排放数据。
技术方面,园区除了可以发展既有产业的绿色化,也可以考虑绿色化发展这一新板块。在新兴的绿色产业中,很多绿色低碳技术都有待开发。比如,之所以现在很多清洁能源还无法取代化石能源,以及风、光、水能,主要原因在于储能问题,光伏在白天和夜晚发电量不同,水力和风力也不稳定,这都需要储能技术来确保能源供给。再比如,虽然氢能比较理想,但成本太高,制氢用电量较大,氢能在运输、储存中也可能爆炸,这些问题都需要技术方面更加完善才能解决。
记者:碳抵消是实现碳中和的重要工具,您如何看待这一碳减排策略?
施懿宸:碳抵消是通过减少碳排放或增加碳储存等措施,以抵消个人或组织的碳排放。目前,国际上碳抵消主要有三类认定机制,包括国际自愿减排机制,各国国内自愿减排机制和第三方独立自愿减排机制。企业自发制定净零气候目标带来的碳抵消需求日渐增多,第三方独立自愿减排机制也逐渐成为主流。
对企业而言,碳抵消的确是实现企业碳中和阶段性目标的有效工具,但其可行性和效果需要在不同情况下进行综合评估和审慎考虑,尤其需注意以下几点。一是补充性,碳抵消不应该成为企业回避减排的替代方法,企业需要综合考虑可行性和资源情况,首先,通过内部减排措施来降低碳排放,面临难以避免或减少的碳排放时,可以通过碳抵消项目来抵消这部分排放。二是真实性,碳抵消项目应该是可验证和可审计的,企业应避免选择一些虚假的或没有实际减排效益的项目,以免形成“漂绿”现象。三是可持续性,碳抵消项目应该符合可持续发展原则,不仅仅关注碳减排,还应该考虑对社区和生态系统的积极影响,优先符合联合国17项可持续发展目标的碳抵消项目。
有的企业通过化石能源替代实现了一定程度的碳中和,但对宏观总量来说意义并不大。因为碳排放是一个基准值,清洁能源减排并不是完全没有排放,而是相对于化石能源基础值的减排。比如,化石能源排放是100,清洁能源排放是30,那么碳减排是70,但其实还是产生了30的排放。
目前,以中石油、中石化这“两桶油”为代表的化石能源,是中国能源的重要供给,与之相对的则是清洁能源。但从经济学角度看,其中有个问题值得思考。如果国内能源消费需求总量不变,考虑到能源出口比较困难,那么在化石能源供给不减少的情况下,即使增加一倍的清洁能源,也难以被市场消化,换句话说,这会产生能源的过度供给。当然,短期内,不能马上减少化石能源供给,但减少是一个必然的过程。
记者:产业界践行绿色低碳的动力来自哪里?如何在实现绿色低碳转型的同时,兼顾经济效益和产业发展?
施懿宸:绿色低碳的发展趋势从长期看是不可逆的,要想消费升级就要关注气候问题和ESG相关方面产生的负外部性,无论是内需还是出口,这都是我们迈向发达国家的必经路径。
事实上,短期内确实有一些企业不具备发展绿色低碳或ESG的能力,如何让这部分企业实现高质量发展的有序转型,从“做不到”到“做得到”,既需要时间和路径,也需要战略和政策,这些方面都值得思考。
在这个过程中,绿色低碳相关行业会受益,比如新能源的整个产业链都是受益的。而另一些行业由于碳排放量高会逐渐萎缩,因此必须进一步转型,即使无法减少碳排放总量,也需要通过工艺升级等方式减少碳排放强度,减少单位碳排放量。
一直以来,我们总有一个误区,以为一些高耗能、高排放的产业竞争力在国际市场上比其他国家要强,其实这是在没有计算很多外部成本的情况下以价格竞争取胜,其中就包括碳排放成本。现在,包括碳关税等议题对产业链的绿色化水平提出更高要求,这时候就不得不考虑如何在环境成本内部化的要求下,保持并且建立新的竞争力。
绿色低碳发展是非常漫长的一条路,我们应该对清洁能源领域做出更好的规划,通过绿色经济、碳中和经济带动整体经济的高质量发展。
来源:澎湃新闻